王西兰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解州关帝庙特约研究员

解州关公祖庙圣像赴台巡游活动已经圆满成功，作为巡游团的一员，我的心情仍然不能平静下来。在台湾的22个日日夜夜，我无时不被台湾人民对圣像的热情恭迎和对关公的虔诚信仰感动着，震撼着。台湾人民敬仰关公，信奉关公，我以前当然也有一定了解，但那些都是听人介绍，或者从一些材料上读到的。“纸上得来终觉浅”，毕竟百闻不如一见。这次随关公圣像在台湾绕境巡游，目睹台湾人民信众云集万人空巷虔诚恭迎顶礼膜拜的盛况，让人难忘，也不能不进行一些比较深入的思考。

 

大陆和台湾共同的民间意识形态

 

台湾民间力量强大，民间社会成熟，关公圣像巡游，完全是民间的文化活动，看不到行政部门的干预。当然不乏很多官员参与，但官员们几乎是陪衬，活动的主导———包括巡游路线、队伍排列、现场指挥、祭拜仪式甚至食宿安排都是民间社团在组织，也有很多普通信众自觉参与服务。圣像在机场降落，机场外已经集大陆和台湾共同的民间意识形态聚了近千人，已经开始了各种表演活动。锣鼓、唢呐、电声乐器，还有鞭炮、礼炮，各自奏（鸣）响；扮演成各路神仙的，穿着各种戏剧服装充当銮驾执事的，还有脸上涂抹得花花绿绿“鬼卒”模样的，戴着各种面具“傩戏”模样的，就在机场大道手舞足蹈扭动起来。而杂乱的迎神队伍旁边，三五分钟就在起落着一架架航班，飞机的轰鸣和迎神的礼炮此起彼伏，好像一幅传统与现代交相辉映的图画，反差极大又交融和谐。

关公圣像每到一地，早有民众列队迎接，銮驾仪仗，香案祭品，锣鼓喧天，鞭炮齐鸣。一队队中西器乐，高跷狮舞，旱船龙灯，载歌载舞，热闹而各有秩序；几十辆彩车排成长长队伍，载着各种神像缓缓行进，庄严而不失喜庆。两旁商铺住户，也都放下各自营生，焚香化纸，敬献果品，鞠躬礼拜。耆老稚儿，一样行礼如仪。到了驻驾庙宇，则举行正式祀典，鸣钟击磬，鼎彝供奉，奏大典之乐，唱赞颂之诗，献俎豆之享，主祭庄重，陪祭恭谨，信众环伺，气氛肃然。个别更为虔诚的，置身于迎神队伍之外，只顾双手合十，磕头礼敬，毫不顾及脚下的泥水、身旁的热闹，完全进入了万物皆无、与神对话的境界。这些人物中，有七八十岁的老人，也有衣服鲜亮的青年。那热闹和忘我，也是那样的反差与和谐，叫人感动又感慨。

关公圣像巡游，成为全台湾的盛大节日。参与之广泛，队伍之庞大，恭迎之隆重，祭拜之虔诚，城乡之轰动，活动之热烈，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关公信仰在台湾的广泛普及和深入人心，超乎想象。

这是千百年来人们在生命进程中对关公的心灵寄托和心理倚仗，是华夏民族神祇崇拜和迷信心理的积淀和固化。这是经过漫长岁月自然形成的。

关公是大陆和台湾共同的神祇。这是两岸人民共同的民间信俗，是一种共同的民间意识形态。这种民间意识形态，不是任何行政力量强行推广的，也不是依靠任何强制手段强加的。

和大陆一样，关公在台湾人民心目中，也是全能之神，他“司命禄、佑科举、治病除灾、驱邪避恶、巡查冥司、招财进宝、保护商贾……”他的主要神职，是保护神和财神。保境安民，是大陆和台湾人民对关公共同的期许，也是对关公神力的共同认定。关公护佑着大陆人民，同样护佑着台湾人民。台湾全境三万六千平方公里，竟有七百三十多座关庙（据台湾中华道教关圣帝君弘道协会恭迎圣像的献辞）；而两千二百万人口中，关公信众超过一千万人（据台湾《民众日报》4 月 9 日报道）。台湾的关庙，门楹上几乎都写着“国泰民安”“风调雨顺”。台湾孤悬海外，四面惊涛，更需要安全感，更期望关公保境安民，对关公的期许更加迫切和现实。这从各地关庙的楹联中可以看出：

 

关殿巍峨香烟万缕威震赤山庥四境

圣恩浩荡俎豆千秋灵昭凤邑护群黎

———高雄文衡殿楹联

 

赤山、凤邑为高雄地区别称。庥———庇荫，保护；黎———黎民百姓。威庥四境，灵护群黎，关公的神灵护佑着高雄全境和人民。

 

诚意长存芦竹乡中霑帝泽

圣心广大桃园县里仰神光

———桃园诚圣宫楹联桃

 

园县也好，芦竹乡也好，都在“霑帝泽”，“仰神光”。

———据说，台湾南部和北部的政治观点有所不同甚至对立，但在关公信仰的的认知上，南部（高雄）也罢，北部（桃园）也罢，完全一致。

这一点，在台中市醒修宫的楹联中反映得更明确：

 

台陆同宗心攸运势双赢祈共创

中流砥柱力挽狂澜合境保平安

 

台陆同宗，两岸一家，关公保佑，共创双赢，台湾人民的心声，和我们的对台政策不谋而合，遥相呼应。共同点，就集中在关公保佑上。

中国人生活在哪里，哪里就有关公的庙宇，关公的神灵，就在哪里保护着人民。不管是大陆，还是台湾；不管是高雄，还是桃园；不管是南部、北部还是中部。大陆台湾，都是中国人栖息的地方，关公都是我们的保护神。

关公是武财神，招财进宝，保护商贾，保佑大家发财，也是大陆和台湾民众的共同认定。台湾的关庙，几乎都有金元宝的造型，信众到来都要摸一摸，都会在心里默念几声保佑发财。唐宋之后，中国人民普遍贫穷，底层民众，世俗生活，最大的愿望就是发财，就是发家致富，就是生意兴隆，就是财源茂盛，就是盼望天上掉下金元宝来。不怕人笑话，大陆台湾都一样。关公是大家认为最有灵验的神祇，当然就会满足大家的发财愿望。于是香火就格外旺盛，祭拜就格外虔诚。关庙的楹联，这方面的内容太多了，比如“职掌五铢惟豊贻景福，权衡九府以德裕民财”（高雄关帝庙楹联），举不胜举。

这样的民间意识形态，是一种底层文化和民间文化。它具有迷信色彩而没有政治色彩，它属于民间的自发行为而不属于官方经营，它是民族心理的自然传承和延续。它的迷信色彩毋庸讳言，但这种迷信色彩只是它的表象和外化，其精神实质是民众对关公精神的敬仰，是一种对伟大人格的信仰，“而信仰不是迷信”———连台湾企业家郭台铭也这么说———即使强力破除迷信也不能使它中断，它将会永远地绵延下去，传承下去。它不是任何行政力量与强制手段可以推广和强加的，当然也不是任何行政力量与强制手段可以制止和中断的。

 

两岸人民共同的文化根脉

 

台湾是泛神化的地方，各路神祇多不胜数，都为台湾民众虔诚敬奉：大甲妈（妈祖）自不必说，其他如观音菩萨、地藏文殊、罗汉尊者、玉皇王母、道德太上、南极仙翁、城隍土地不一而足，这些是听说过的；还有福德正神、天官赐福财神，南山通利财神、北府纳库财神、广泽尊王，玄天上帝、瑶池金母、孚佑帝君、司命真君、三太子等等等等，在大陆则很少见闻。然而关公圣像驾临，各路神像都出来迎接关公圣像，都来集聚参拜。于是众仙云集，像是开神仙会。我们巡游团成员一旁看见，不由莞尔，却也不由心中一凛，神情更加庄重起来。

香烟弥漫，声响嘈杂，人流拥挤，场面热闹，明显是一种底层文化，世俗文化，民间文化，泛神文化，甚至迷信文化。然而，不管怎样世俗化，民间化，泛神化，蕴涵其间的传承关系和精神脉络，是明晰的，是显而易见的。台湾关庙敬奉关公，最能表达其文化特征的，当属那些匾额和楹联：

 

文武雄才圣配宣尼标大节

衡卢峻德帝扶昭烈著英风

———台南市龙山文衡殿神龛旁联

 

精忠垂汉史德配乾坤同武穆

大义秉春秋功高日月并文宣

———南投县鱼池乡麒麟宫正殿楹联

 

戎马孤忠万古威名贤武穆

春秋大义千年至圣继文宣

———云林县斗六市善修宫楹联

 

“宣尼”，“文宣”，都是指孔子；“大义”，“春秋”，都是指孔子创立的儒家学说，春秋大义。

孔子的儒家学说，就是春秋大义，就是孔子的社会宏愿和政治理想，就是孔子为我们古老社会奠定的正义准绳、是非标尺、价值判断和评价标准。它的具体内容有：国家一统，敬畏天道，政治清明，社会安定，仁爱百姓，中庸和谐，礼乐有秩，伦理有序，道德追求，人格规范……简言之，就是忠义精神。这是中华传统文化的核心价值观，是中华文明的主流。我们现在用两千五百年以后的目光审视，其中当然会有过时甚至腐朽的东西，但它的思想内核，仍然是人类最重要的思想资源和文化遗产，是华夏子孙的精神轴心。它是孔子毕其一生的努力创立和构建的，也是关公毕其一生的努力自觉追求和实践的。

这就是孔子和关公分别成为文圣和武圣的原因。

文圣孔子，武圣关公。山东一人，山西一人。

———山西有幸，文武二圣，我们拥有其一。一千八百五十多年前，关公就诞生在表里山河的河东大地，是从这里走向了东汉末年风起云涌的历史舞台，完成了他波澜壮阔的辉煌一生。这也就是为什么是山西发起和组织了这次关公圣像赴台巡游的原因。

关公信仰，传承的是对春秋大义和忠义精神的恪守、坚持、追求和向往。

孔子的春秋大义，关公的忠义精神，代表了中华传统文化核心价值的创立和继承。

在台湾，对这种精神传承有着清醒的文化自觉。

这种文化自觉，在台湾许多关庙里表现得十分明朗，特别是冠名为“文武庙”的庙宇。在同一座庙宇里，建立了关帝殿和大成殿，分别祭祀着关公和孔子。一般是关公殿在前，大成殿在后。人们进庙到前殿祭拜关公，忘不了还要到后殿祭拜大成至圣先师孔子。特别是那些家有学子的信众，更是毫不马虎。

那些匾额楹联，自然更为确凿：

 

心存忠义二字

志在春秋一书

———新竹市关公庙楹联

 

道德贯百王岂仅泗水文章圣坛礼乐

声威扬四海赢得千秋忠义万世馨香

———南投县日月潭文武庙楹联

 

更为大家传颂的，是国民党元老于右任先生的那副著名楹联，这几乎是人所共知的了：

 

忠义二字团结了中华儿女

春秋一书代表着民族精神

 

不愧元老，也不愧文化大家。这副楹联，体现了中华文化核心价值不曾中断的思想延续和精神传承，道尽了关公文化的深层意义：

从历史到现代，从官方到民间，从大陆到台湾，关公信仰是我们共同的文化传统，它显现着两岸人民代代相传骨肉相连的文化根脉。

值得欣慰的是，这种共同的文化根脉，也反映在我们的现实生活中。

两岸的现实状况，是所有的中国人都不愿意看到的。大陆和宝岛，被窄窄的一道海峡和短短的一段历史割断了。两岸的政权现状、社会制度、政治立场、宗教信仰、意识形态、利益诉求、生活方式等等都不尽相同或者完全不同，这是难以完全统一的，也是没有必要完全统一的。但是，对于国家利益，对于民族大义，我们不能背弃华夏古 国 的 千 年 历史，不能游离万世传承的文化根脉。否则，国家会分裂，民族会离散，人民会陷入水深火热的战乱和兵燹之中。这是几千年中华古国和华夏民族的历史证明了的，也是我们的民族先知和民族英雄用自己的奋斗和牺牲证明了的。

好在，我们有着共同的民间信仰和文化根脉，我们有着共同的对关公的敬仰和对孔子的尊崇。这是不会割裂的，是不会隔离的。关公圣像巡游台湾所引起的全岛普遍的社会激动，证明了台湾人民对关公、对孔子、对中华传统文化的热情和虔诚，证明了台湾人民对大中华的民族认同，对大中国的国家认同。这是我们亲眼看到了的。

在关公圣像巡游到台中市南天宫的时候，当地群众组织了盛大的恭迎仪式和演唱活动，几十名台湾小学生在舞台上齐声朗诵《三字经》和《弟子规》，那嘹亮而稚嫩的声音，能穿透海峡的风浪，让人热泪盈眶。而一位青春亮丽的台湾女艺术家，一展歌喉，就穿透了历史烟云，台上台下，无不热血沸腾：

 

两岸一家亲，

中华心连心，

不管是这边还是那边，

都是一条根。

……

 

这是台湾歌手唱的啊。它是台湾歌手的心声，更是台湾人民的心声。

同样，它也是大陆人民的心声，是全体中国人的心声。

民族团结，国家统一，和平发展，我们充满希望。

我们也满怀信心。

这就是我随关公祖庙圣像巡游台湾所看到的，所想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