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文
关帝庙的要素与谱系研究
2019/10/26 9:36:13   次浏览

 ——以太谷县布袋庄关帝庙壁画题记为例

       闫爱萍  山西大学历史文化学院教授

在有清一代的山西地区,村村都有关帝庙,属于传统村落最为普遍的基本形态,无论关帝庙规制如何,在殿堂中丹青有关“关公生平故事”的“壁画”也是关帝庙营建的有机组成部分,满足关帝庙文化的要素化、元素化、谱系化等的基本属性和特征。太谷县布袋庄的关帝庙壁画题记的细节——“题额+题字+布施银两”出现在嘉道时期,有其多方面的原因和特殊性,除了反映出“布袋庄移民村庄”的线索之外,还在丹青“壁画”方面表现出文化艺术形态的“历时性与共时性”的传承和传播——关帝文化的区域性差异伴随着“民间画师”而表现出来。关帝文化学术研究的方法论,亟待回归到历史学的“实证归纳”轨道上来,唯有如此,关帝文化的“历史真实”才能得到再现,而细节化是最科学的路径。否则,关公文化的“演绎”与现代性将会无限蔓延,依然持续泛泛而谈的现状。

关公文化在整个华夏大地上成为热潮大体上是从晚明开始的,满清问鼎中原之后,在诸多方面秉承明制,推行遵孔的同时,也极力将“关公”帝王化。于是“一文一武两圣人,山左山右两夫子”在“国家与社会”、“政治、经济和文化”的框架中成为了有清一代的“社会性特色”。最直接的结果和表现是:关帝庙较之孔庙的发展更迅猛,突破了国家“礼制”,直接地延伸到了山村僻邑,“村村都有关帝庙”的局面也随之形成。

按照中国的历史传统,举凡神灵庙宇,除了讲究规制、营造技术等等之外,庙宇宫殿中也不能缺少“壁画”,关帝的庙、阁、殿,自然也不例外。伴随着《三国演义》的戏曲、说唱等艺术形式的兴盛,尤其是晚明时期民间刻书业蓬勃发展中的“画本图书”,自然而然地也就成为了“民间画工”丹青关帝殿宇壁画临摹的基础底本。即便规制稍小的关帝庙、阁、殿中也少不了“关帝故事”的壁画。然而由于关帝庙、阁、殿等等的营建情形的不尽相同,也就决定了“壁画”的情形林林总总(王文丽:《清末关帝庙壁画技法分析——以崇礼县上窝铺村为例》,《大众文艺》201513)。那么,与数以十万、百万计的关帝庙、阁、殿相对应的“壁画”都具有怎样的普遍性与特殊性呢?本文拟以“太谷县布袋庄关帝庙壁画题记”为例对此加以考察

一、布袋庄关帝庙壁画的基本情况

布袋庄位于太谷县东北的任村乡,属于太行山麓较为普通的一个村庄。整个村庄呈东西走向,关帝庙位于村东的路北,坐北朝南,遵循一般习惯(一般而言在山西省境内的村庄庙宇除了观音庙以及特殊地势情况之外,而村庄的主要社庙基本是“坐北朝南”,例外的很少。)。该庙历史原貌早已不存,荒废的时间想必就在最近三十多年里。有关布袋庄关帝庙的文献记载非常鲜见,仅在太谷县民国二十年编撰的《太谷县志》中曾经提到,从民国三年开始,该庙作为布袋庄初级小学的校址(民国《太谷县志》卷4《教育》,第540页)。目前,关帝庙是目前该村唯一的“老庙”了。对于一些老年人来说,更是最钟情的“祭祀”之所。

该庙原来是三进院落,也有戏台,大体的规制还可从现存的遗址上依稀可知:山门就在最新修葺的两边写有“忠”和“义”的照壁位置。老人们说,该庙没有戏台,倘若唱戏就临时搭建在山门前。以此不难断定,即便在晚清时期布袋庄也属于很小的村庄。这一点,也能从明清时期的《太谷县志》中得到印证:1)乾隆六十年县志中的没有布袋庄记载;2)民国时隶属第五区,共有172户,男460,女312(民国《太谷县志》卷3《户口》,第365页)。抑或说,布袋庄的快速发展就在道光年之后。

从新修照壁到现存的正殿是一片枣林,没有任何的围墙,唯有正殿的形制保持了前清的风貌,虽然有过落架维修,但旧时的情形依然。因此才有壁画的完整保存,可谓是旧物仅存。根据正殿樑枋题记,该庙在道光二十五年“上梁大吉”,因此大致可以判断,正殿壁画的创作也当在此前后。当然不排除该正殿的“翻修”和“移建”是道光年间之可能。

直观地说布袋庄关帝庙的壁画,分布在正殿的东西山墙、老爷像身后的主墙两侧,共四处。除了壁画的山墙之尺寸规格与本殿相对应之外,保存较好,可以初步判断是道光时期的遗存。其绘画布局、水平都很通常,在其它的关帝庙中也随时可见。

壁画内容基本为《三国演义》中妇孺皆知的一些故事;壁画布局采用“连环画本”的“山水自然相连”形式,绘画技艺、用料等也没有特别之处。规格尺寸为:300·400cm,东西山墙对称,每面山墙共绘三层,每层四幅,东西合计为24幅。主墙中央为巨幅,为新塑的老爷像所遮挡,余留300·300cm,左右也对称,每面三层,每层三幅,左右合计为18幅。整体合计共42幅。其中,西山墙底层由于潮湿,漫漶严重。

壁画题记在布袋庄关帝庙壁画中普遍存在,采用小方框的方式给出每幅画的题额。而其特殊性则是:在题额的旁边,专门题写“信士及其布施银钱”,这一点正是本文所要重点考察的。

二、针对布袋庄壁画题记的分析

所谓关帝庙壁画题记,一般而言,是指壁画中涉及“题额和题字”的情形,可分为两大范畴,其一是针对壁画的故事给出的“题额”,也即给出壁画内容提示的标识;其二是画匠所留自己姓氏、作画时间以及相关的其它事项等的“题字”。

(一)壁画题额

尽管有清一代山西地区“村村都有关帝庙”,而关帝庙中的壁画内容也基本是“关帝生平故事”,或者《三国演义》画本故事。而其壁画的题额却也与布局形式相对应,大致分两类,其一是壁画用自然山水相连,或不题额,或用小框给出“故事题额”;其二是壁画原本就是“连环画”布局,或不题额,或用小框给出“故事题额”。

(二)壁画题字

所谓的壁画题字,一般而言,更多是指“画匠”所留姓氏、籍贯、作画时间等。这是最通常的惯例,源远流长,在一些较为著名的保存较好的庙宇中,不难看到。如永乐宫、高平开化寺、汾阳圣母庙、大同华严寺,朔县崇福寺,浑源永安寺,定襄关帝庙,平遥镇国寺,洪洞广胜寺、新绛稷益庙晋祠圣母庙、正定龙兴寺(张焕君,刘国华:《山西古代壁画研究》,科学出版社2015年,第122页),等等,不一而足。

但是,需要指出,在有清一代的一般化的村社关帝庙中,目前很难看到“画匠”在壁画中留有姓氏、籍贯等题字的情形,近似于绝无仅有。大概原因不难揣测:村社关帝庙的画匠的绘画水平都很一般,抑或关帝庙本身属于社庙,规格并不很高的缘故。他们的姓氏也多半在“重修碑记”的最后,通常是泥水匠、石匠、木匠、丹青、阴阳先生、刻工等并列而已。布袋庄关帝庙的壁画到底是何人所绘,由于对应的碑铭不存,具体情况难以知晓。

不过,布袋庄关帝庙的壁画题字形式却非常独特,在这里,所谓的“题字”并非是指画匠的留存情形,而是专门指在壁画题额的旁边所给出的“信士布施银钱”的情况。并且是每一幅壁画都有一个“信士+银钱布施”相对应。谨将具体情形,列示于下:

……

——三战吕布,信士王德名施银三钱

——苏张赠马,信士宋士品,男,福根施银三钱

——□□美髯翁,原信士武洪信,男,开德、开远,施银三钱

——秉烛达旦,信士武门王氏,□,温祖、配祖,施银三钱

——靳程远志,信士武姬永,男,耀祖、崇祖,孙,烌、奱、杰,施银三钱

——封寿亭侯,信士宋门张氏,男,福名,施银三钱

——卧牛山收周仓,信士程门贺氏,男,为致,施银三钱

——古城斩蔡阳,信士武门魏氏,男,监会,孙,亨隆,施银三钱

——延津斩文丑,信士武全士,男,殿辅、殿威,孙,作诵,施银三钱

——安喜赴任,信士武门王氏,男,姬授,施银三钱

——回军大宴,原信士武现璧,男,复刚,施银三钱

——威震华夏,原信士武门魏氏,男,卫正,孙,贵扶,施银三钱

——张继平赠铁,信士武门王氏,男,殿卿、殿相,孙,作诗,施银三钱

——□□翁赠马,原信士武永图、乾图、庆图,男,安殿、安堂、安福、安牛,孙,中节、中清,施银三钱

……

对此,我们可以作进一步的分析和探讨:

1、信士与壁画题额对应

大体来说,布袋庄关帝庙壁画中的“信士与壁画题字”有两种,其一是“原信士+男孙+银两”,其二是“信士+男孙+布施银两”。该庙道光二十五年创修或重修是由该村的“某一组织”所完成,诸如关帝社、尚义社之类的组织,抑或其它组织形式,所以这一初始的组织便称之为“原信士”,表明了关帝庙营建时的组织结构及其所有权益情况。而丹青壁画则是一次“独立的金妆”过程。

很显然,将“信士+布施银两”直接题写在关帝庙壁画的“连环画本”中,并且一一对应,实际上是一种“重修庙宇过程中的丹青环节”的“集资”方式,通常这些“布施”情况是采用“碑铭方式”记载,而布袋庄的关帝庙却采用了“壁画题字”方式。抑或“丹青壁画”与重修庙宇是分别进行的——庙宇营修结束之后的独立的一次施工。这一情况,在周边的关帝庙中也有出现。

2、妇女出现在关帝庙的布施情形

在中国古代,妇女出现在庙宇中的情形有明显的历史阶段性,金、元之前,某门某氏携男、孙的布施不乏鲜见,抑或在诸多的庙宇中均有出现,抑或摩崖石刻也很普遍。但从入明之后,妇女出现在庙宇碑铭中就局限在了观音庙(俗称奶奶庙)、东岳庙中,而相应的其它社庙,哪怕是宗教庙宇也非常少有。在诸如村社的关帝庙、三官庙等庙宇中更是少见。

布袋庄的关帝庙中,普遍地出现“□门□氏”委实是非常特别而少见的。毫无疑问,凸显出的是布袋庄这一个村庄的特殊性,即该村庄是由“急速的移民”而形成,村社的组织结构并不很有“血缘传统”,而急速发展的时间阶段就在嘉道年间。

3、一种招徕雇主的方式

布袋庄关帝庙壁画中出现“信士+布施”情形,除了由“集资方式”与“社庙组织结构”所决定之外,还有一种可能情形:较为纯粹的地域化的“丹青习俗”,或者就是“画师”的一种主张和承揽业务的模式——直接以“题名而招徕雇主”,恰也能得到“信士”的满意效果,进而不惜让“妇女”也出现在社庙中而有违“礼制”。

事实上,类似的情形,在山西地区还有,如此方式并非是布袋庄的创造和发明,以下再举数例:

一是晋祠关帝庙,也叫做关公祠,与三清祠、玉皇阁一起构成具有道教色彩的建筑,扩建于乾隆六十年,关帝庙内保存有八十余幅“三国演义连环画故事”。庙中的壁画上也保留有大量的题记,比如斩秦琪,宋门康氏;斩蔡阳,赵士农;诛□,张印传;初会,□志明;结义,宋涟;上马银,郭见龙;聚义,赵识;战徐州,赵隆晋;约三事,贾信;取樊城,高门张氏;待旦,韩门张氏;收仓,榆次郭村王大赐等等(常原生,宋乃忠:《晋祠彩画与壁画》,山西人民出版社2012,第212)。

可见其形式几乎与布袋庄的关帝庙题记一模一样仅仅有一点之差那就是:题记中没有书写“布施银两”,也没有特别标明“原信士和信士”之区别。

二是大同关帝庙,该庙建于元代,历次修葺于明清,戏台建于顺治年间,其现存壁画大体可以确定绘制于清代,同样有大量题记保存,其与晋祠、布袋庄关帝庙的壁画题记唯一有差异的地方就在于“额题”与“题字”的相分离。此外,更为有趣的是大同关帝庙壁画的“信士”中出现了商业字号,比如:□□□□,信心东广恒隆、广盛川;单刀赴会,信心德聚□、昌盛荣;桃园结义,信心西万有公、南万有公;府库封金,信心大兴功、聚和成;华融释曹,信心恒茂隆、广恒隆;□□□□,信心王麟、张廷楷等等。所谓信士从“个人”到“家庭、家族”,再到“字号”,背后隐藏的历史信息正是山西商人“合伙制”经济模式的制度化和机制化。

三是距离布袋庄不足十里路程的太谷县范村(镇)的 “东阁”,也称之为“玄明阁”。该阁每层均有不尽相同的“神灵”和“神像”。现存有康熙、乾隆两朝修葺碑记,其中在乾隆十九年(1754年)的碑记中,有如下记载(大清乾隆岁次甲戌年):

“……玄武大帝金粧信士牛联芳,施银捌两

观音大士募化人孙仁富,金粧信士高文,子彧、有,施银五两五钱

文殊大士金粧信士孙门梁氏,子云锈,施银四两二钱

普贤大士募化人孙云秀金粧,

信士范门张氏,子承、绪,施银贰两

信士赵时龙王氏,施银一两五钱

信士薛怀谦张氏,施银七钱

信士梁玉才,施银四钱

信士乔进朋、信士乔思敏、信士岳进忠,以上银三钱

信士陈凤岗、信士李思宁、信士乔月仿、信士李明玉,以上银二钱

十帅金粧信士白门白氏,子玉璋,施银三两

弥勒佛金粧信士高门姚氏,施银七钱

佛像一堂信士张门成氏、张门赵氏、张门杜氏、张门杨氏、张门薛氏、张门侯氏,以上银三钱;

信士张门孙氏、张门王氏、张门成氏、张门白氏、张门范氏,以上银二钱

信士张门牛氏张门范氏孙门范氏张门白氏孙门任氏任门周氏张门成氏孙门范氏范门张氏以上银一钱

……”

可以看到,在玄明阁,不同的神像,均有不同的“信士”以及募化人等分别金粧,并以碑刻的方式予以记录,同时妇女的布施也出现在“玄明阁”(实质是“阁庙”)(太谷县范村镇《重修玄明阁碑记》,现存范村镇玄明阁二层,石灰质,圆首方座,形制规格232·88·18cm,保护完好)。

三、简短的结论

通过以上考察,本文大致可以得出以下几点结论:

第一、嘉道时期,在山西地区的关帝庙壁画题记中,出现了一种新情况:壁画题记,不仅仅有“额题”,还专门附加了“信士+布施银两”的“题字”,甚至还有“妇女的姓氏和布施”情况也出现在关帝庙的壁画题记中。如此情况在时间和空间上到底如何变迁,目前还不很明朗,有待通过进一步的“田野作业”以厘清其分布情况;

第二、太谷县布袋庄关帝庙壁画的特殊性,包含几个方面的历史意蕴:1)布袋庄关帝庙的出现可以作为布袋庄是一个“移民性”村庄的标志,大体在嘉道时期;2)关帝庙营建与壁画属于分期完成的“工程事项”,“原信士与信士”带有组织特征;3)布袋庄的移民来源与关帝庙的营建及其壁画很可能有直接的关系。

第三、初步可以判断:1)当时在太谷县周边有一个专门为关帝庙丹青的“画坊”存在,并且不排除其展开专业化运营的特殊模式;2)当时的区域社会业已不再“禁止妇女”出现在诸如社庙、大庙、老爷庙等具有“礼制”的庙宇中。

总之,对于关帝文化的学术研究更是如此,回归到“实证归纳”的道路上的学术方法论,这点相较于传统关帝文化研究来说最为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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